那致命的红斑以后他的判断就更证实无疑了。他会理智地采取对策,施用适当的办法,他会要求把病人放在一间宽敞的、空气流通的房间里,那里的温度不能超过十七度。他会要求环境极端清洁,只要病人的情况还许可也有的病人已经无法接受这个方法了被褥要经常更换,以防止病人害褥疮。他会让人用湿手巾不断漱洗病人的口腔。至于药品,他会开碘和碘化钾混合剂,他会开金鸡纳霜、安替比林,而且,因为肠胃是受伤害最重要的地方,他首先要开一个非常清淡同时又非常富于营养的食谱。他会用洗浴的办法,来对付那消触病人体力的高烧,他会让人不分昼夜每三个钟头就把病人浸入浴盆中一次,从而迅速地为病人降温。病人每次洗浴之后,他会让病人急速服一些刺激性的东西,例如白兰地或者香槟酒之类。
但是他使用这一切疗法并不按照一定的规程,他只能希望病人从此好起来,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些疗法究竟有什么价值,有什么意义,有什么目的。因为有一件最重要的事他并不知道,直到第三个星期,直到病人已经快断气了,他在这个问题上自己也好像在黑夜中摸索一样,那就是病人究竟能不能活下去。他并不知道,他称之为“伤寒”的这个病症,在这个病人身上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灾殃,是受感染后的一个不很愉快的后果呢,还是使病人解脱的一种形式,是死亡来临前的一点暗示?如果是前者,那感染本身本来也许就能逃避开,或者即使受了感染,借助科学之力也能把它驱除掉;如果是后者,那么死亡不论采取哪一副面具出现,无论是谁都会无能为力。
伤寒症的病况是这样的:当病人徘徊在那遥远、昏热的梦境和在那迷迷糊糊的状态中,他听到生命的清晰振奋的召唤。当病人在一条通向阴影、凉爽和平静的陌生而灼热的路上游荡时,这声音格外清晰。病人站住了,他开始倾听这一振奋、清亮、带着些许讽嘲的声音,这声音促醒他回到那他已离开得这么远,差不多已经从脑海消失的地方去。如果他这时对于自己抛在身后的那些繁杂的、讥嘲的、野蛮的世事还多少存有一些没能克尽职责的羞愧感,要是他认为还有生存的希望,还有勇气和兴趣,要是他对世事还喜爱,还不愿意背叛,那么尽管他在这条陌生、灼热的小路上已经迷误了很远,他还是能自己走回来的。但是如果他听到生命的召唤声音就害怕地、厌恶地打了个寒战,那么这个唤起他回忆的呼唤,这个快乐的、挑衅似的喊声,只能使他摇一摇头,只能使他伸出抵挡的胳臂,只能使他走上那死亡的不归之路很清楚,这时病人注定要死了。